李思莹丨传承与创新：多元文化视角下的清代内亚史研究
作者简介：李思莹（1993－），女，江苏南京人，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清史、满文文献研究。
2018年6月30—7月1日，由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欧亚古典学系及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联合举办的“第四届清朝与内亚国际学术研讨会”在长春举行。来自美国、英国、俄罗斯、日本、韩国、哈萨克斯坦、中国等国家30余位知名专家学者参加了本届研讨会。
6月30日上午9时，“第四届清朝与内亚国际学术研讨会”正式开幕。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常务副院长乌云毕力格教授在致辞中强调内亚史研究的重要性：以往学者把清史研究的范围多限制在中国内地或中原王朝，但内亚史也是清史研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未来的研究应更多地关注内亚地区在清朝历史上的地位和作用及其与中原地区的互动关系，才能更加准确地再现清代历史。此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东亚与历史学系博士候选人孔令伟回顾了前三届会议举办历程。
在为期两天的会议中，30余位国内外知名专家学者围绕“朝贡贸易与异域风土”“清代多族群文化交流”等9个研究主题展开了卓有成效的学术探讨。
1．朝贡贸易与异域风土研究
台北大学历史学系林士铉副教授以“乾隆朝清准关系的重构——《准噶尔贡马图》的绘制与准噶尔来使仪注”为题，讲述了《准噶尔贡马图》的绘制由来，探讨了清朝接待准噶尔使臣的仪注内容是否确实进行过该图卷所呈现的贡马仪式，并进一步揭示了该图卷背后所反映的清朝与准噶尔关系变化及汉文文献未载的原由。早稻田大学中央欧亚历史文化研究所小松原友里研究员展示了廓尔喀在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和乾隆六十年（1795年）的贡象活动，通过考察廓尔喀贡象与清朝驯象所之间建立的联系，分析了贡象的方式及其历史意义，以及驻藏大臣在清廓信息传递中所起的重要作用，进而阐明了清朝中央、廓尔喀和西藏之间的政治关系。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年旭以福州开港与琉球馆为中心，探讨了鸦片战争背景下清、英双方在福州开港、领事馆选址等事件中的博弈，以及琉球自身的应对策略，展现出藩属体制内部的互动联系。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博士研究生张闶在对满文地理志文献《喀木地方一统志》进行全文转写、翻译的基础上，考察了该书与《大清一统志》《皇舆全览图》的关系。他认为，该书成书背景与康熙朝清廷经略西藏密切相关，将该书与《皇舆全览图》相结合可以构成康熙中后期清廷对喀木地理情形认知的完整图景，对研究康区历史地理具有独特的史料价值。
2．朝贡贸易与异域风土研究
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庞晓梅研究员以“圣彼德堡东方文献研究所藏的圣旨”为题，展示了清代皇帝封赠官员的诰命、敕命文书，阐释了官员受封仪式背后的象征性意义。哈萨克斯坦国立L. N. 古米廖夫欧亚大学巴哈提教授对清朝与哈萨克关系中所涉及的两种文献语言——托忒文、察哈台文的使用情况及其作用进行了探讨。他将这两种语言形象地比喻为“天马双翼”，指出17至18世纪哈萨克与准噶尔之间的文化交融，使得托忒文在清朝与哈萨克关系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媒介作用；而18世纪70年代之后，清朝与哈萨克关系中的一些变化是促使哈萨克人逐渐放弃托忒文、更多地使用察哈台文的重要原因之一。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张莉副研究员考察了光绪初年西北地区的干旱气候与新疆地区蝗灾的关系，以及政府对蝗灾的应对措施，认为虽然这次蝗灾处于新疆地区刚刚收复之时，但报灾、勘灾、赈济和捕治各个环节严谨而有序，既体现了荒政体系的完善，也体现出左宗棠收复新疆之后，新疆各地之间及新疆与西北各地之间政体的一体化趋向。
3．哈萨克、俄罗斯与清代新疆研究
日本早稻田大学教育·总和科学学术院石滨裕美子教授以“从达赖喇嘛自称中的变化看清藏关系”为题，详细比较了清代各个时期达赖喇嘛所受汉、蒙、藏、满文称号中的差异、自称的变化及祷文用语的演变，揭示了其背后所反映的达赖喇嘛统治权力的消长及其与清政府间的关系。陕西师范大学中国西部边疆研究院博士后谢光典叙述了六世班禅与达天通理的会晤过程，辨析了相关汉藏文献对这段史实记载的矛盾冲突之处，并指出六世班禅对达天通理所做的评语体现了康乾以降，藏传佛教对汉传佛教认知的变化。其文章认为，大一统的政治环境造就了中国佛教内部的交流，为汉藏佛教的互相借鉴创造了条件。哥伦比亚大学东亚与历史学系博士候选人孔令伟以“18世纪卫拉特大库伦、土尔扈特、西藏与清朝间的交往”为题，通过解读新疆伊犁特克斯县发现的两篇藏文文书，并结合藏文档案、托忒文史籍，以及清朝官方文献，探讨了土尔扈特人在东归前后与西藏的关系。
4．清代土尔扈特与周边族群研究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郭美兰研究员利用《军机处录副奏折》梳理了土尔扈特蒙古东归之后第三次赴藏熬茶的经过，讨论了此次选派锡伯营总管图伯特护送土尔扈特蒙古赴藏熬茶的原因。郭美兰认为，清廷高度重视和精心安排土尔扈特蒙古赴藏熬茶活动，无疑受到土尔扈特蒙古部众及西藏宗教人士的认同和信服，有助于妥善处理民族和宗教关系。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达力扎布教授依据克鲁格拉丁字母转写的文本将《津齐林法令》译成汉文，并在俄国学者帕里莫夫等人的研究基础上对该法令制定的历史背景、过程、版本及内容作了简要介绍。据达力扎布教授的研究，该法令虽然是一部没有颁布施行的法规，但对于了解当时卡尔梅克人的社会、法律和习俗有一定的史料价值。新疆大学中亚研究院郭文忠助理研究员对东归中哈萨克的形象进行再研究，考察了哈萨克首领阿布赉在土尔扈特东归中所起的作用，探讨了土尔扈特东归取道哈萨克草原的真实原因，以及清廷接到阿布赉“密报”后对土尔扈特部众的安置等问题。
5．清代多族群文化交流研究
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历史系劳曼副教授对《皇清职贡图》中所描述西方人的服饰进行了比较分析，详细描述了这些人的外貌特征和民族习惯。他还关注该书的语言风格，比较分析了满汉文对译之间的细致差别后认为，满文趋向于平等地描述所观察的对象，而汉文描述则体现了清朝优越性，该书中两种语言的运用呈现了清朝的二元性特征。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史学研究院李典蓉副教授利用国家图书馆所藏满文“刑科杨雍建等题疏档”，梳理了清入关前后法制的建立、继承与变化，比较了“启心郎”与“给事中”的设置、职能和司法贡献，揭示了该题疏档所反映的清初文官的素养问题。中国社会科学院边疆研究所乌兰巴根副研究员以“清太宗读蒙古文典籍小考”为题，考察了清太宗皇太极躬览过的蒙古文书目种类。清太宗读过的蒙古文典籍主要包括《萨迦格言》和帝王训令典故，清太宗向朝鲜和蒙古求索蒙古文典籍是其文治政策的一部分，同时也反映了清初蒙古族文化对满族文化的影响。
6．蒙古地方社会、人口与历史记忆研究
长江师范学院佟双喜副教授以“北迁蒙古人若干历史问题研究”为题，分析了北迁蒙古人的类型以及北迁的原因和影响。他将北迁蒙古人分为有序和无序两类，认为汉族移民对蒙地的开垦使得蒙古人贫困化问题日益严重，最终导致了蒙古人的北迁，加速了东部蒙古社会文化的转型。内蒙古大学蒙古学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玉海利用《清朝前期理藩院满蒙文题本》，探讨了康熙年间归附的喀喇车里克部的人户问题，详细讲述了该部人户的南迁及其归附清朝的历史过程，认为清朝的接纳并妥善安置，不仅能够削弱尚未归附的喀尔喀蒙古势力，还可以安抚已归属的蒙古各部，意义极其重大。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常务副院长乌云毕力格教授对记载乌珠穆沁旗两座寺庙——赋福寺和乘法寺历史的档案文书和地方史志进行了比较研究，复原了这两个寺庙史的部分事实，并指出了地方史志编纂中存在的一些问题。
7．蒙古社会制度、移民与法律规范研究
日本东北大学东北亚研究中心冈洋树教授利用《理藩院律书》等清代法典和《清内阁蒙古堂档》等档案资料，以牲畜盗窃案为例，对清代蒙古地区的奴仆形态问题进行了再思考。他认为，清朝中期蒙古地区的奴仆作为一个社会阶层是相当不稳定的，其行为在现实生活中与平民的差异并不大，这种差异是由奴仆所履行义务的多少及其主人的社会地位决定的。内蒙古大学蒙古历史学系蒙古勒呼讲师从司法审判与法律适用两个方面，论述了清前期蒙古东部诸旗与黑龙江交涉案件的处理过程，指出这类案件的审判制度是在清政府属人主义原则和高效原则下形成的。针对交涉案件中的蒙古罪犯，虽康熙朝起即适用蒙古例，但并未得到严格遵守。直至乾隆初年清准议和，随着北部边疆日益稳固，才完全依照蒙古例处理交涉案件。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佐藤宪行副教授依据中蒙两国的档案史料，重新阐明了从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通婚解禁到嘉庆六年（1801年）通婚再禁止的经过原委，认为再禁止例是针对通婚增加而产生问题的对策之一，该例首先考虑的是蒙民双方的利益。台湾政治大学民族学系博士后蔡伟杰以清朝汉族移民进入外蒙古与俄罗斯人移民进入高加索、突厥斯坦与西伯利亚地区进行比较研究，认为政府对属民身份地位的规定、对内陆欧亚边地的封禁程，以及各地原住民的自治程度是导致两国内陆欧亚移民本土化形态有所差异的重要因素。
8．满洲、旗人社会与八旗制度研究
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庄声副教授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宁古塔将军傅森上任后的奏文为中心，结合《黑龙江将军衙门档》《宁古塔副都统衙门档》及《明清档案》等满汉文档案，深入分析了乾隆十五年（1750年）吉林地区的气候变化、自然灾害，以及地方政府的救灾赈济等问题，认为清朝政府实施的各项援助计划，为灾区的社会稳定和灾民的正常生活，恢复和发展生产起到了重要作用。吉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许富翔副教授对清代热河地区推行保甲制度与太平社的过程及其历史作用进行考察，梳理了清代漠南蒙古地区的多民族治理过程，认为保甲制度与太平社互为表里地推行，逐渐破坏了热河地区原有的“旗民分治”与“蒙汉分治”政策，使当地旗人甚至部分蒙古人被纳入保甲体制和太平社，与移民至当地的民人融为“一体”。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邱源媛副研究员据《中国农村惯行调查》，以河北省顺义县沙井村为中心，对民国时期留存的八旗庄园、旗地问题进行讨论，考察了北洋政府对直隶地区旗地的保护政策及其影响，认为直隶地区八旗庄园旗地的形态在民国时期得以延续，八旗制度在华北乡村基层社会的影响力直到1930年左右仍然存在。中山大学珠海校区历史学系黄丽君副研究员利用满文档案《清宫内务府奏销档》及朝鲜文献，梳理了内务府高丽佐领金氏家族的祖源脉络与家事纠纷经过，论述了制度、情感与利益对族群认同的影响。
9．朝鲜、清朝与东北亚研究
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历史系博士研究生汪颖子以“国际环境下的中朝边界：从朝鲜移民到领土主权”为题，考察了清政府与朝鲜之间，以及随后与日本之间主权争端的起源，评价了东北新政在外交方面的改革，认为自新政以来，清政府吸收了近代的主权、领土和国籍概念，并开始主动运用国际法来推动外交事务的解决。高丽大学满学研究中心李勋研究员追溯了韩国学者研究满语、编纂满语辞典的历史，详细介绍了所编《满韩辞典》的目的与契机、长达10年的编纂过程，以及该辞典所具备的特征。哥伦比亚大学东亚与历史学系博士研究生李孟衡从比较法制史的视角，检视了18—19世纪朝鲜王朝与清朝的天主教镇压政策，回答了朝鲜的反天主教运动是否是对《大明律》的误用这一问题，进而探询了该运动的法制史意义。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刁书仁教授以“朝鲜文献中所载清开国史事考论”为题，就清代官书对清开国史事的隐晦与塑造、朝鲜文献中对清开国史史事的记录，以及朝鲜文献的价值与局限诸问题加以讨论，认为域外朝鲜文献保留了清朝官书中隐晦不彰和未载的史事，这些史料既补充了清开国史料的阙失与不足，更有助于从异域的视角加深学界对清开国史的认识。
7月1日会议闭幕式上，各研究主题学者代表分别对会议进行总结和展望。
应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的邀请，7月2日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庞晓梅研究员、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达力扎布教授、台北大学历史学系林士铉副教授来到历史文化学院进行学术交流，为师生做了专题学术报告。庞晓梅研究员对圣彼得堡东方文献研究所藏满文、锡伯文文献进行了详细介绍，追溯了俄罗斯的满学发展历史及其自18世纪初以来，对满文书籍的收集、目录编纂和翻译工作，展示了该所收藏的满文断代史书、满语教科书、医书、宗教经典、外交文书，以及锡伯族民歌等满文、锡伯文文献的书影。达力扎布教授考察了清代蒙古律的制定过程及其适用范围，认为蒙古律除适用于外藩蒙古、内属蒙古之外，还变通施行于理藩院管辖的其他民族，在清代管理边疆民族事务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比较了《蒙古律例》和《理藩院则例》的内容、性质和用途，以及两部律书的不同版本，强调研究不同时期的历史问题使用不同例律版本的重要性。林士铉副教授以“四译而为满洲：乾隆年间的《满文大藏经》与满洲意识等相关问题”为题，利用《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等档案史料，呈现出乾隆年间《满文大藏经》的译刊过程，探讨了五台山与清宫这两个多元且复杂的核心如何产生联系互动。他认为，《钦定四库全书》与《满文大藏经》一并构成了清朝的学术最高体系及文化理想，满文不只是清朝的政治、族群语言，也是成就清朝理想的学术话语。参会者还围绕蒙古地区的审判程序、旗人司法特权及例律修订方式等问题，与报告人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交流，现场讨论气氛热烈。
本次学术研讨会的成功召开将清史与内亚史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峰。会议涉及领域广泛，既涵盖了明清史、满学、藏学、蒙古学，又包括了清王朝与内亚诸国、朝鲜、琉球等周边各国的关系，以及人口史、法律史等领域，完整呈现了多语种、多元文化的史学研究理念和方法。同时，来自历史学、历史人类学、语言学、档案学等多个领域的专家学者齐聚一堂，促进了跨学科的交流与合作。
来源：《满语研究》2018年2期（总第67期）